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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深圳中学校歌《凤凰花又开》,由陈楚生演唱

此篇文章从微信公众号“伊萨卡的东方慢车”转载,原文作者为深中中学的学生自媒体杂志《涅槃周刊》的联合创刊人,如今在华尔街的一所律师事务所工作。正值母校70周年庆典,便发此文纪念自己与母校三年的时光,并为她的诞辰70周年送上祝福。即使作者有些“自嘲”于自己当今所从事的事业,但是他对于我们的母校---深中的爱、对自身以及世界的思考和关怀深深地触动了我。自由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不会消逝。是的,深圳中学在我们的身上刻下了理想主义的深深的烙印。无论我们身在何处,我们,都是深中人,我们可以彼此相拥,彼此相爱,可以自豪地说,深中,我们爱你!

原文链接

作者按:谨以此文献给深圳中学,纪念那最美的三年。

中国有很多所超级中学,但只有一座深圳中学。

深中之所以特殊,并非因为它的高考重点率有多高,抑或是它有多少校友在常青藤取得了学位,甚至不是因为她是马化腾的母校,因为当代中国并不缺超级中学——在京沪,有许多如雷贯耳的名字,那里的高考重点率常年在99%以上,校友遍布北清复交和常青藤,其中不乏一些能在新闻联播前十分钟出场的大人物。跟她们比,能一年向斯坦福输送三位新生的深中算是一所好高中,但我们身处渔村深圳,离庙堂太远却离江湖太近,终究只能算是个小兄弟。

深中之所以特殊,是因为深中给了我们自由。

恰恰是因为我们离庙堂太远,年纪太轻,才有机会在天高皇帝远的深圳进行一场在京畿重地难以想象的公民实验。从小的来说,深中人可以带手机,带电脑,订外卖,不穿校服,周末在学校留宿,带手机带电脑来学校;从大的来说,深中人可以在免受恐惧的情况下自己办报,成立学生议事会,通过在学校里贴大字报在内的手段表达观点,议论校政,向学校施压,而且学校有时居然真的会让步。

若是在北京,在上海,有些在深中发生的事情或许会被贴上“政治不敏感”的大帽子,因为那里是汇聚了金钱与权力的风水宝地。但恰恰因为深圳离香港太近,离北京太远,被视作除了赚钱也没啥别的底蕴的渔村型城市,反而让深中人能获得一些在当下中国难得的喘息空间,在自己最宝贵的三年里切身地体验一回“公民”二字的重量。

2009年11月23日,十六岁的我和同级的张心诺创办了一份名为《涅槃周刊》的杂志。我们是第一家发布“王铮校长即将离任”这一重磅消息的媒体,我们报道过深中校内或大或小的争议,我们发布过关于谷歌退出中国的特稿,我们也不安分地关注过深外天价出国班之类的外校争议。我们自己采编,自己排版,自己发行,没有指导老师,完全不拿学校的经费。而且我的后继者们做得比我更好,因为《中国新闻周刊》在2011年发布的长篇特稿《青年涅槃》中是这样描述这本杂志的:“这或许是任何一份中国主流媒体都不能企及的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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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2月9日,我们发布了创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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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mot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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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哲任主编时发布的第一份年刊

当然,这句话是对这份杂志的过誉。但作为一份高中生创办的杂志,之所以它能一度走得那么远,在某些程度上甚至超越了那些正式的媒体,就是因为它源自深中。其实,我在担任主编时被学校党委某位老师约谈过,但深中从没试图关停《涅槃周刊》或者其他由学生创办的独立媒体,不像深圳市红岭中学,直接将福田区文化局请到学校里来,把本校的独立杂志《消化》给消化掉了。在2011年夏天深圳市教育局郭局长到访深中时,时任校长的王占宝先生还邀请我去向郭局长介绍这份杂志,与她合影。今年十月末的争议(详见知乎和晒布茶室)或许意味着大风向变了,但曾几何时,深中人是拥有一些独特的自由的。这种自由背后的缘由很复杂:深中人自身的争取很重要,但校方释出的善意也很重要。遇到小事,校方愿意将深中人视作公民而非单纯的孩子,给学生以尊重而非单纯的规训;遇到稍微有些敏感的大事,校方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试着像公民一样发声的深中人视作孩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还能将之变成自己的政绩。

这份深具政治智慧的宽容恰恰是当代中国的稀缺品,因为权力总是简单粗暴地选择了将鸡蛋狠狠地砸碎。而权力对面的深中人也没有让人失望,在默契之下争取到了尽可能大的突破,将深中的自由从订外卖逐渐拓展到了贴大字报和成立学生会权益部。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问:如果我不订外卖,穿校服,一心高考不想办活动,那深中的自由对我有什么意义?没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上高中首要甚至唯一的目的就是考一所好大学,而这并没什么可指摘的。

这也就说到了深中的自由的第三层意义:它哺育了一批与众不同的深中人。之所以说深中人与众不同,并非因为其中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反动分子,也并非因为深中人往往是办活动小能手,在各种面试中对答如流。这些都是深中三年在我们身上所留下的印记,而深中人最大的与众不同,也是深中人之间的最大公约数在于共同见证了一段与众不同的时光——在深中街18号,我们见到了“公民社会”这四个字背后无限的可能性。

过去,深中曾有这么一段校训:

“深圳中学致力于培养个性鲜明、充满自信、敢于负责,具有思想力、领导力、创造力的杰出公民。他们无论身在何处,都能热忱服务社会,并在其中表现出对自然的尊重和对他人的关爱。”

每逢校庆之类的大日子,这句话就会被深中人拿出来反复传颂。原因首先当然是因为它读起来朗朗上口,而且谁不爱怀念自己的青春岁月呢?其次,或许是因为“杰出公民”这四个字击中了许多深中人的内心。

在当代中国特殊的环境之下,“公民”二字是非常政治化的,基本上“公民”都属于反动分子。可是我却要大言不惭地在这里将它去政治化——就深中而言,培养“杰出公民”就是让深中人能够自己选择,自己负责。

上深中的时候,我只有十五岁不到,离开深中的时候,我依旧是个未成年人。可在这三年里,学校给予了我充分的自由,让我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种体制对于深中人一视同仁:不管你是想办活动,还是想一心读书,还是想去贴大字报,都是你的选择,学校尽量不干预。一般来说,本科就出国的学生在高中阶段有更大的动力办活动,因为国外高校会重视这方面的履历,而高考的学生就反过来了,因为在这里分数才是第一位的。可曾几何时,深中学生会主席团和学生社团负责人当中超过半数都是选择了高考的深中人——是深中所给予的自由,而非单纯的履历需求,让高考和出国之间的分野变得模糊了起来,让背景各异的深中人都有机会主动地参与其中。而且,哪怕对于那些不参加任何学生组织的深中人来说,在深中这样自由的风气下,他们所能见证的这一切也很有价值,因为深中实在是太过生机勃勃。是的,三年下来,本来反动的我变得更反动了,但我也有许多深中的朋友依旧对庙堂充满信心,而且立场的差异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流,因为我们都是深中人,都见证过那一段独特的时光,都不羞于谈论理想和价值。

对于十几岁的深中人来说,深中所给予我们的自由是一剂强心针。所谓“公民”,最基本的就是自己选择,自己负责;在中国绝大多数高中,因为学校将学生视作单纯的孩子,这种自由属于奢望,但在深中,我们早早地就尝到了自由的甜头,体验了身为公民的特权。

然而,像自由这种东西,一旦体验过,就回不去了。

离开深中已经七年,我从一个想当电影导演的文艺青年变成了一个在华尔街律所工作的专业人士。在面试律所的时候,有合伙人在读过我的简历后笑称:“你这是投靠了社会黑暗面啊。”没错,我曾经想当导演,想做记者,想用自己的影像和语言书写自己对中国和世界的观察,但现在却成为了为大公司冲锋陷阵的排头兵,如果现在去跟十六岁那个办涅槃的自己说十年后我会在华尔街做法律,他或许会哈哈一笑然后心里翻个白眼。

可这也是我今天想说的最后一点:所谓“杰出公民”,所谓“深中精神”,并不特指加入某些更加阳春白雪和理想主义满满的行业;与之相反,校训所教导我们的是,无论在何处,我们都应不忘深中的自由在我们的心底埋下的那颗种子。无论我们是在华尔街的大楼里上班,还是在香港汇丰总部门口安营扎寨,无论我们是在大学里一心向学,还是在某家初创企业里用“996工作制”实践自己的梦想,我们都可以是杰出公民,只要我们能像校训所说的那样——“热忱服务社会,并在其中表现出对自然的尊重和对他人的关爱。”

深中校训所教给大家的是无限的可能性与绚烂的多元性,而非某种特定的政治姿态。

对于许多深中人而言,人生都只是刚刚开始。在中国这样一个用房贷和大棒来实现双重维稳的国家,或许深中所给予的那份自由在很多年内都不会重现,而且我们还得同时和社会所施加给我们的各种各样有些莫名其妙的困难做斗争,包括但不限于一些难以言说的事物。可自由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不会消逝。我相信,就像王铮校长在2009年的深中毕业典礼上所说的一样,

“我们应该是感受和创造美好的,承受和战胜痛苦的,这是我们生活的内容。”

毕业后,我一直很积极地保持与深中的联系。每次回深圳,我都会找机会回深中看看;如果游园会的时候我在的话,肯定会去涅槃的摊位帮衬几本杂志;偶尔还会就深中的校政发表看法,例如2014年秋天的国际体系搬迁事件;去年夏天和晒布茶室的几位校友一起提出了“校友网络”这个想法,希望让深中人能够联系起来,现在在纽约也定期帮忙组织深中人的聚会。

身边有些朋友或许不太理解:你都法学院毕业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关注自己的高中?我很理解这些朋友的关心,毕竟人是要往前走的,不能总是抱着过去不放。不过于我而言,与深中人保持这样紧密的联系,并不是单纯地因为我为深中三年的那个自己感到骄傲——更重要的是,深中的确是我的精神家园。

从小学到初中,九年里我换了两个国家,四座城市,七所学校。一直到2007年入读深中,我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安心呆满三年的地方。在深中,我从内外联系部干事,到电影社社长,到模拟联合国的资深编外人员,再到《涅槃周刊》的联合创刊人;我拍过电影(失败了),贴过大字报,写过文章,办过杂志,过得很满足。这三年的经历当然不能作为让人安睡其上的功劳簿,毕竟人生还很长,但它的确是这些年激励我向前走的最重要的动力,因为每当想起这三年的经历,我就知道自己还是有能力去创造一些美好的东西的。既然十几岁的我都能做这么多,那现在的我又怎能满足于当下这一点小小的成就?

不过深中留给我最可贵的东西,还是深中人与深中人之间这种特殊的联系。就像前文所说的一样,深中人不羞于谈论理想和价值。在这里,“让国家和社会变得更好”并不会被人视作幼稚的念想——或许我们终究无法做到,但至少我们能够给彼此以勇气和鼓舞。房贷是要聊的,税率是要抱怨的,但跟深中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家还能聊聊理想和价值,感觉真好。

最后,祝深中七十周年校庆快乐,与诸君共勉。

注:
1、文章开头的祝福视频是晒布茶室(公众号:sms_alumni)制作的,我负责了剪辑。推荐各位校友们关注该公众号,参与到深中人自主的校友工作中来。
2、对于非深中的读者而言,我讲的这些东西可能有些奇怪,推荐关注下列公众号:
——深圳中学学生会(sms_studentunion)
——涅槃周刊(nirvanaweekly)(已停办,但历史消息尚可一读)
——18号农场(The-18th-Farm)(由不知名的深中人创办,探讨校政)
3、关于涅槃周刊的那份特稿《青年涅槃》在新浪上还挂着:http://news.sina.com.cn/m/sd/2011-11-10/182623446944.shtml
4、文章开头的音乐是深中合唱团的《你是我的彩虹》,来自2007年六十周年校庆的纪念CD;【原作者】
而现在,开头放的是深圳中学的校歌《凤凰花又开》,由陈楚生演唱
5、深圳少儿图书馆的网站上有一些《涅槃周刊》的过刊




文章评论

    Andante 访客ChromeAndroid
    2023-10-14 12:49   回复

    05年入学的老学长路过,现在回想起来真是非常有幸自己经历了一个完整3年王铮时代的深中,那会真是公民实验,课程改革和素质教育探索最风起云涌的时代,高一高二的学生们也被最大程度的赋予了学校的议事管理权。遗憾的是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当年更多的是作为参与者而不是组织者来见证这一切。即便如此,在深中的经历让当时的我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一部学习的机器,而是一个有自主思考,可以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有掌控权的个体。光这一点就不是任何其他学校可以企及的。了。

    伊卡洛斯 访客ChromeWindows
    2023-04-9 11:18   回复

    学长讲的,的确是中考前幻想的深中的摸样,进来才发现,还真特么都是幻想。有些后悔,有些遗憾,有些梦幻成泡影,努力的适应着,接收着,改变着。不期待我们这一届校方,同学,老师就能再次如文章所述,尽是美好如愿,但至少会不愧身为深中的学生,不愧身为一个公民,不愧身为一个传火者。太阳不熄,黄昏毫无意义。薪火相传,我们以身为炬。

      yelbee 站长ChromeWindows
      2023-04-10 15:21   回复

      近几年深中是不是变化挺大的?好久没回母校看了,有时候打车经过泥岗校区,还是挺羡慕这么大的校区的。我在深中时,那时候还是占宝时代,窝在狭小的深中街18号,旁边就是老街,经常溜出去跑到老街吃好吃的。占宝当任的时候,要贯彻“中庸之道”,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都要抓,当时在西校那面墙上,还有一个占宝的涂鸦,从中间握住了一个接力棒,说的就是占宝的“中庸”治校理念。当然这有点讽刺的意思在里面啊,毕竟校本选修课和社团活动也是砍了大半,搞班主任制,削弱体系,同学们意见也是挺大的。但总体来说高一高二还是比较自由,学习不会抓太紧,可自由支配的时间还是蛮多的,也只有高三一年,才会转到西校区,全力搞应试教育。虽然没有铮哥那个时代自由吧,但是终归还算是比较自由了,不知道现在的深中又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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